专栏/灭鼠人

灭鼠人

2024年06月29日 21:36--浏览 · --点赞 · --评论
粉丝:15文章:3

作者:卡丽·帕特尔(Carrie Patel)

翻译:Loskit

校对:电光https://space.bilibili.com/6370539/

封面图:杰森·萧(Jason Seow)

© 2015 Obsidian Entertainment, Inc. 保留所有权利。“Obsidian”、“Obsidian Entertainment”、“Pillars of Eternity(永恒之柱)”以及相关的标志都是 Obsidian Entertainment, Inc. 的商标或注册商标。

----

萨佳妮伸了伸懒腰,感觉好像有什么骨头快被掰折了。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疼,即便有不疼的地方,那也不过只是因为疲惫而麻木了。

这片森林燃烧着艳俗的绿色,刺痛了她的双眼。潮湿的空气也像是某种鬼魅向她的后颈呼出热气。这种闷热渗入她的皮肤,粘住了她的关节。

她找了佩索克快五年,每一天都在数着脊椎骨发出的喀拉声过日子。他要是懂点事,就该转生到一个凉快点的地方。

萨佳妮突然感觉手边传来一股冰凉潮湿的感觉。伊图麦克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指,覆盖着雪白毛皮的脸庞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仰望着她。

她扭过头看向远方,目及之处尽是午后灼热的亮光。“那边我们还没去过,”她挠着狐狸的脑袋如此说道:“还得接着找。”刚起了这个念头,她的膝盖就跟针扎似的疼,好在这样至少能让她忘掉后背的不适。

伊图麦克发出呜咽声。

“你有更好的主意?”萨佳妮问道。

狐狸打了个呵欠,翻身仰躺下来,一边扭动一边喷出鼻息。她揉了揉他的肚子,同时她自己的肚子也叫唤了起来。

萨佳妮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行囊。她拨开各种药膏、一卷快要散开的绳索和一小袋箭头,寻找上周腌制的鹿肉干。她如此笃信自己把这份食物放在了革制水袋旁的一个小包里,如此坚定不移地要把它翻出来,乃至于当她用手摸到了一小块冰冷坚硬的东西时,不禁骂出了声。

她叹了口气,将这枚小塑像从背包中取了出来。

她发白的指节握着一块雕成一头熊的魂珀。它发出微弱的、忽明忽暗的绿光。过去的五个星期以来,它一直如此,代表着她未能再接近佩索克一步。

看着它让她的眼珠感觉一阵酸痛。

伊图麦克发出低沉的抱怨声,在草地上翻来覆去,向她露出雪白的肚子。

也许她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两天,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想——别想那些让她的身体疲惫而唏嘘的事。

“你赢了。”她说道。此时她已经能够闻到从逆风方向的道路远处传来一股浓重的、倒胃口的臭味。村庄遍布在鹿林各处,并不难找。只要备足酒水餐食,任何酒馆都是休息驻足的好地方。

日渐西沉,萨佳妮和伊图麦克路过了几座破烂的泥糊茅草屋。若不是里面散发出新鲜屎尿和腐烂水果的浓郁气味,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人住在里面。

一刻钟后 ,又有几十幢破败的小房子像疥疮一样浮现在路旁。村民们从屋子里向外窥探,他们的尊容也好不到哪去。

只可惜她没有领会这是个不祥之兆,否则早该扭头离开。

这里的村民大多是草原民族和精灵,他们的皮肤早已被煤灰和泥土染黑。这些男男女女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怔怔地瞪着她。他们的背上驮着的不是沉重的木材,就是光秃秃的、毛都快掉光的扫帚,早已被压弯了腰。到目前为止,萨佳妮没有必要去拜访这些路边的小村庄,她觉得以后也不会有。

此时此刻,她只是步履蹒跚地求索着一张干净的羽绒床。

她坚持着继续前进,两旁的树木渐渐变得枯萎、稀疏,露出一座摇摇欲坠的旅店矗立在四周泥土色的店铺和房屋之中。她向那里走去。

她推开门的瞬间,白叶和汗水交织而成的臭味立刻给了她的鼻子当头一棒。和在外面街道上一样,她发现这里的人同样对她怒目而视,唯一的差别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变得呆滞无神。

至少有酒,看来这次不虚此行。

她默默来到吧台旁,只见一名精灵顶着一头打绺的金发,守着几只脏酒杯,正用一块更脏的抹布发泄般地擦洗着。

“狗留在外面。”他头都不抬地说道。

伊图麦克明明比这里的客人更干净、更有礼貌,但萨佳妮无意争辩。

“我的狐狸也要喝。”她将两枚失去光泽的铜币按在吧台上,说道。

酒保抬头看了一眼。“只要他别咬人就行。”

“他从不咬人。”她撒谎道。

他终于愿意拨出一小段时间,放下手中早已被虐待不堪的酒具,慷慨地倒了一大杯呈现出刷锅水色彩的液体。萨佳妮将其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这杯酒虽然不是什么美味的琼浆玉露,但至少非常清凉爽口,让她那都快被烫起泡的舌头已经别无所求。

“好东西。”她再次撒谎。

酒保嘟囔了一声,回去继续折磨那些酒杯。他还挺有魅力的,她琢磨着,他有着棱角分明的面庞,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精灵气质。但他太年轻了,按照精灵的标准来看,也许与卡卢和她结婚时一样大。

这个念头让她感觉自己既邪恶又窃喜,但二人年纪的差距又让她感到沮丧。

她转过身,想在旅店里找找看有没有看上去更潦倒的人,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悲惨。

此时旅店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店门像感染了痘疹的病人一样不停地呻吟和喘着粗气,村民们鱼贯而入,白叶烟雾也越来越浓。他们口齿不清地互相打招呼,在满是破痕和污渍的桌旁落座,并短暂地向萨佳妮投来狐疑的斜睨。

她再次端起自己的酒杯。

大约二十分钟后,烟雾和麦酒开始让她感到愉悦而头晕目眩,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她向伊图麦克举了举杯,然后将剩下的麦酒灌进喉咙里。

这只狐狸在半空中嗅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食物是等不来了。

“现在轮到伊图麦克走一轮。”萨佳妮说道,将她的空杯子放在吧台上。

酒保又嘟囔了一声,不过此时他正忙着打量急匆匆跑向那些酒桌的女人,她用丰腴的胳膊将四个倒满的杯子举在头顶。

“你这儿还挺温馨啊。”萨佳妮说。

“我这儿很少来外地人,”酒保说道,“真没想到啊。”

他又给她的杯子满上,通的一声放在吧台上。他脸上的表情甭提有多别扭了,比坏掉的牛奶还酸。

“你脸上为什么画了一条黑色?”他问。

“显得眼睛大。”她又大喝了一口麦酒。这一杯比上一杯可口多了。

酒保露出坏笑。“我猜你没有听说过战纹。”

“听你的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

“是格兰芬瑟人的习俗。你听说过他们吗?”

“都是很优秀的猎人。也很不喜欢外地人。”她说。

“我们这里的人也不是很喜欢他们。”

“怎么听着多少有点个人恩怨?”萨佳妮试探道。

他咬紧牙关,撇起嘴唇。“在如此靠近边界的地方,人们可能会比较容易‘捡到’他们的圣物。这就很容易会惹怒他们。”他向她投去探究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萨佳妮已经从自己遇到的旅人口中听过无数有关于鹿林人和格兰芬瑟人之间摩擦不断的故事,不过此时她已经听够了身后传来的那些喧闹、含糊、掺杂着酒嗝的聊天声,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酒保深聊这个话题。

正在此时,店门被猛地撞开,两个骂骂咧咧、唾沫横飞的男人和一个愁眉不展的女人冲了进来。

他们指向萨佳妮。“就是她!”

三人气势汹汹地向她逼近。她则紧紧地抓住自己的酒杯。

“听说镇子上来了个外地人,”那名女人说道:“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傻,敢待在这里。”

“有事? ”萨佳妮问。

“你们这些钻树洞的,谎话连篇,休想糊弄我们!”其中一个男人上前,手指如匕首一般指着她。

伊图麦克毛发直立,他站起身来,发出低沉的吼声。

“请别跟我的狐狸一般见识,”萨佳妮说:“有人冲他嚷嚷,他就不乐意。” 

那名女人转向酒保。“谢谢你把她留在这儿。就算是希尔德梅格那个老太婆也不能白死。”

这名精灵扬起了他苍白的眉毛。

“半个小时前,有人在伊法尔德的田里发现了希尔德梅格。”那名女人说:“被人用猎人匕首砍得遍体鳞伤。连她衣服上的血都还没干呢。”她扭过脖子看向萨佳妮。“然后我们就听说有个钻树洞的在镇子上乱窜。”

萨佳妮暗暗咒骂了一声。她太累了,实在没心情应付这种事。

“死了应该还不到一小时。”第一名男人说道。

“那就真的很遗憾了。”酒保像嚼着一团幻叶果似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因为她已经在这儿待了俩小时了。”

每一个人,包括萨佳妮,都瞠目结舌地看向他。

“杀死希尔德梅格的是一把格兰芬瑟匕首。”那名女人说道。

“是吗?”酒保一边说,一边用抹布开始擦洗另一个杯子:“但她可不是格兰芬瑟人。”

愤怒三人组将半信半疑的目光从酒保移向萨佳妮。最后,其中一人用鞋跟磕了磕肮脏的地砖。

“那你最好保证她不要惹麻烦。”他说,然后三人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出门之际还回头射来一波誓不罢休的警告眼神。

“谢谢你帮我打掩护。”萨佳妮说。她又沿着吧台递上一枚铜币。

酒保麻利地将其一把抓起,并用沙哑的声音说:“不是在帮你。要是我这儿出了个杀人犯,就甭想做生意了。”

她环视四周,看到十几双眼睛依然带着狐疑和敌意审视着自己。

“那么看来我得开间房了。”她说。

“你的狐狸……”

“他不会弄脏房间的。而且他身上没有跳蚤。”

酒保对她露出了坏笑。“马上就有了。”

她本应该在吧台上再放一枚铜币,然后趁早离开,重新消失在密林中。不过这间旅店里弥漫的那股歇斯底里、令人作呕的气味已经充满了她的心肺,渗入了她的皮肤。

可能只是白叶的作用吧。

这个房间的每一寸都与这座小镇的其余地方一样破败,但随着天空开始洒下阴雨,她无比庆幸自己有一个栖身之所。但首先她得找到一个不漏水的位置。

萨佳妮检查了门锁,对房间自带的那张松松垮垮、肮脏不堪的床垫敬而远之,而是在一个干净的角落铺上自己的铺盖卷。她伸展身体,伊图麦克也蜷缩着依偎在她的腿边,等待着入睡。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在屋里睡觉了。木地板总是会伴随着她的每一次挪动而凹陷并发出嘎吱声,而酒吧间里狂宴的喧嚣也总是能穿透墙板。

萨佳妮睁开眼睛,发现伊图麦克已经在盯着她了,他的头枕在她的肚子上。

“看我干什么,你自找的。”

她能感觉到宝贵的夜晚睡眠时间像细沙一样从她的指缝中流逝。她从床头柜上取来了一小截歪七扭八的蜡烛,放在自己的房间角落里。她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了一本卷边的、沾满泥泞的书,开始阅读虚构的瓦利亚侦探——阿玛多·武奇奥那一篇更比一篇荒谬的冒险故事。

当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阿玛多的午夜追逐、惊险逃脱和神奇推理,她的脑中不禁开始想象起一名死状凄惨的老妇人。

可恶。她只是想要喝杯酒,好好睡一觉。

她在背包中努力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卷白叶。

但突然翻落出来的是那枚魂珀雕像,依然有如深冬的清晨一般幽暗。

伊图麦克喷了喷鼻息,把鼻子埋进她背后。

萨佳妮把小雕像塞回背包里,感觉到一股骚痒沿着头皮蔓延开来。她现在根本睡不着,更是对佩索克的下落毫无头绪——天知道他在哪儿。

他依然无迹可寻,她却能感觉到自己像一件旧外套一样日渐消磨。她得找点事做,否则她的布料和缝线迟早会分崩离析。 

萨佳妮看向窗外,月光苍白而明亮。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她拿起自己的弓、狩猎小刀和房间钥匙,轻轻地走回酒吧,伊图麦克也跟在身后。那名年轻的精灵依然在打量那名侍女,萨佳妮踱着步过来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惊讶。

“房钱不退。”他审视着她,说道。

“只是出去散个步。”她说:“其实吧,我还真需要你给我指个路。”

“要问我,我肯定会建议你回去睡觉。”他用下巴指了指她房间的方向:“镇子上最近可不太平,特别是对外地人。”

“照我听到的,本地人也不太平啊。”

他歪过头去。

“我在想那个被杀死的妇人,希尔德梅格。”

他摇摇头。“我跟你一样刚听说,别的我也不知道。” 

“她是谁?”萨佳妮问。她又将一枚铜币塞在吧台上。

他看向铜币,叹了口气。“村子里的灭鼠人。负责消灭这里的鼹鼠、老鼠和其他各种害虫害兽。她只跟那些东西打交道。”

“听起来她挺重要的,”萨佳妮说,“谁想要杀死她呢?”

他笑了起来。“谁不想呢?镇子上的人都不跟她来往,要是你认识她,你就明白了。”他看向她的脸,又摇了摇头:“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人会‘真的’想杀死她。”

“知道她在哪死的吗?”

这一次他眯起了眼睛。“问这个干什么?我都跟那些人说了,你不是个格兰芬瑟猎人。”

萨佳妮露出坏笑。“我不是格兰芬瑟人,但我是个贼厉害的猎人。”

十五分钟之后,萨佳妮和伊图麦克站在了一片被月光漂白的大麦田里。

她脚下的泥土已经被几十只靴子踏平、踩乱,可能半个镇子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不过这也不稀奇。这种穷乡僻壤也很少有这样的热闹可看。

她从这些足迹的最中心开始,沿着一条螺旋向外的路线移动,寻找一些与众不同的特征:薄底的猎人靴子,凶手逃离现场时留下的滑行脚印,任何蛛丝马迹……

伊图麦克发出低吼。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萨佳妮转过身。一个男人蹲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已经搭箭拉弓。她留意到对方持弓的手法非常马虎,感觉自己真是个废物,居然让这样一个人偷偷摸到了身后。虽然这人也许连个已经死掉的食人魔都射不中,但她也没必要以身试险。

“你好。”她呼喊道,举起自己的双手以示问候:“你一定就是伊法尔德吧。”

他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萨佳妮明白自己一定是吓到他了。“你就是大家都在说的那个格兰芬瑟人?”他喊道。

“我来自纳斯塔寇。”她说。

“纳什么寇?”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我不是格兰芬瑟人。不过我听说了你们的灭鼠人的事。”

他重拾了一些勇气,挺直双腿。“那就有权利擅闯别人的土地了?”

“如果这块地是你的,那么我相信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被杀死在这里吧。”

“一定是那些钻树洞的。”他似乎再次陷入恐慌,一边缩起肩膀,一边更用力地握紧弓箭。

“我跟你打赌,一定不是。”

“放屁。”

“让我看看尸体。”这只是一种直觉,不过她向来对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况且这么说也成功地让对方放下了弓。

他思忖了一阵,最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边走。”

萨佳妮跟着她的向导返回被笼罩在污腻光芒中的小镇。他看上去比她起初以为的要更年轻,不过月光也并没有让他显得更好看。这片灰黄色的光晕突出了他脸上的每一个弯曲的棱角,他脸上僵硬的表情也加深了他那日晒雨淋所摧残出的皱纹 。

他偷偷瞥了一眼伊图麦克,看到一只纯真可爱的狐狸。

“这个点儿还到处打探,真是奇怪。”男人说道。

“你这不也没意见嘛 。”

他尴尬地嘟囔道:“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总不能不管。”

然后,萨佳妮沉默地一路跟着他,来到了一幢被摇曳的火光照亮的石头建筑前。它就像是一堆平平无奇的乱石,在一两百年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堆砌在了现在的位置。门阶上沾满污泥,房前的土路也早已被无数人踏出了一条长长的沟槽,就像猪圈一样。

锁孔上是一个狞笑的骷髅头。

伊法尔德的指节还没敲到,门就骤然打开,里面站着一名顶着满头杂乱红发的年轻女人。

这名农夫清了清嗓子。“赛格法尔德在吗?”

女孩揉了揉眼睛。“他说关节又在疼,把手包扎起来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快进来吧,别杵在外面了。”

萨佳妮跟着二人走进这座神庙,立刻开始咳嗽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焚香。

“没办法,有尸臭。”女孩说。焚香确实比尸臭好闻多了 。

尸体被放在神庙最里面的一个架子上,周围布置着骷髅头、蜡烛以及翻腾着烟雾的香炉。希尔德梅格看上去大概六十岁,不过尸体已经变得蜡白,说不太准。

萨佳妮将目光转向那个女孩。“傍晚很早的时候就送来了吗?”

“不到三个小时前吧。”

“处理过吗?做过防腐?”

女孩举起一只手,仿佛是在拒绝邀请。“我只是这里的侍者。你想的话,可以自己看。”

萨佳妮掀开了从肩部往下盖住尸体的亚麻布。谢天谢地,他们只对这具尸体进行了最低程度的清理,希尔德梅格依然穿着她被杀死时的束腰上衣和裤子,上面还沾着血迹。这名死去妇人的鞋上还挂着泥土和杂草,她的指缝里也嵌满了黑色的泥土。

萨佳妮拉起束腰上衣,伊法尔德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反对的惊呼。

“干什么?这样不合适吧。”他说道,然后转向侍者以寻求支持。

但这名女孩只是从她的紧身马甲中掏出一卷白叶,在一支葬仪蜡烛上点燃了捏尖的一端。

这名农夫摇了摇头,转向歪歪扭扭的墙壁以示抗议。

既然两人都无意阻拦,萨佳妮偷偷地从女尸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小块布料。

然后她开始审视伤口。这些切割伤显得粗糙且业余,绝不是出自常年使用匕首的猎人之手。只是造成这些伤口的刀刃嘛……

“我就跟你说嘛。”伊法尔德开口道。此时他已经压抑住了自己的恶心,转过身来看向伤口。“一定是那些野蛮的格兰芬瑟人下的手。背后的伤口更可怕。”

“我也跟你说过。”萨佳妮无奈道:“留下这些伤口的凶手根本就没杀过人。他用的刀也不是用来杀人的刀。”

“你怎么知——”

“因为这些伤口太浅了,所以凶手才砍了很多刀。要砍中移动的人体并不容易,如果用的是一把原本用来切蔬菜的刀,那就更难了。”

侍者将白叶送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你的口气跟那些遁亚探子似的。”

伊法尔德瞪大眼睛打量着萨佳妮,似乎正在思考她刚刚所说的一切。最后他皱眉看向尸体。“我受不了了。”

这名男人慵懒地向门口走去,而此时萨佳妮也打了个呵欠。焚香让她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视线也开始模糊。当然,这也是因为睡意即将击溃她的心防,尽管此时这个案子才刚开始有些眉目。

随着这名农夫走出去,将门“咣当”一声关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转向那名侍者。

“嘿,你知不知道——”

但那名女孩看似已经站着睡着了:她缓慢地摇晃着,眼皮不住地打架。

那好吧。眯个几小时再继续调查,也不是不可以。

----

当萨佳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旅店时,酒吧里已经空无一人。很多张桌子上都洒满了麦酒和肉汤,地板上也好不到哪去,几张长凳也被掀翻。看来客人们在这里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反正这些桌椅板凳除了用来砸人之外也没什么好的用处。

她步履蹒跚地走进大厅,听见身后传来伊图麦克爪子的哒哒声。

她来到自己的房间前,在兜里摸找着钥匙。房间门突然打开了。

萨佳妮抬起头,看到了那名精灵酒保,他苍白的眼睛惊讶地张大。这一幕惊得她突然之间睡意全无。

“晚上好。”他终于开口道。伊图麦克发出低吼。

他看向这只狐狸。“你不是说他不咬人嘛。”

“他只是在问问题。”萨佳妮说。

酒保吞了吞口水,又挠了挠鼻子。“刚才出了点乱子,几名熟客喝多了。看来希尔德梅格的事对村民们的心理打击还是很大。”他眯起眼睛。“我忙着劝架,没注意到有几个人偷偷溜进了你的房间。”

“看来我出门是出对了。”萨佳妮说。

酒保再次低头看向伊图麦克。这只狐狸依然呲着牙。

“便宜了他们。”他说。他侧过身,想要从她身边挤过去。

“找到什么了吗?”萨佳妮向着他远去的背影问道。

“只有老鼠。你最好小心点,别把东西放在外面。”

看来最后剩下的一点鹿肉干也没了。她推开门,进入房间。

床上的床单纠缠成一团,她背包里的东西也全被倒了出来,堆在角落。

当她忙着收拾起自己的箭头,突然听到伊图麦克在床的另一边发出呜咽声。

他好像在闻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嵌在床垫和床架之间。

她摸到了一把小刀,把它拔了出来。

然后,她翻开背包,想看看能不能给她剩下点肉干,但不论怎么翻找,一丁点都没剩下。

但让她担心的并不是食物。那枚魂珀熊雕像也不见了。

她不禁骂出声。恐慌像电流一样穿过她的神经,让她后脑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燥热充满了她的全身。她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小时候;不论是这场漫长而绝望的寻觅,还是与纳斯塔寇那些体型巨大的狼和猫科动物对峙,从来没有什么情况能把她逼出这种感觉。

猛兽所能造成的最坏后果无非就是死。但现在……她奉命去寻找一个人,而这枚雕像是能帮助她找到这个人的唯一线索,她却把它弄丢了……这可能意味着她的余生都将被流放。

一想到这里,她明白今夜是别想睡了。

她把房间整个翻了个底朝天,差点都把自己的背包给撕成两半,而伊图麦克则一直在门边踱步。经过十五分钟的疯狂搜寻,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雕像真的不见了。

她冲出房间,回到酒吧,然后走向厨房旁的唯一一扇门。她只能猜那扇门后就是酒保的房间,不过就算不是也无所谓。她用力敲门,声音大到能把死人都吵醒。

半分钟后,一个年轻女人打开了门。她睡眼惺忪,穿着一条皱巴巴的长睡裙。萨佳妮认出她就是酒保之前一直在打量的那个侍女。

“我想找酒保。”萨佳妮说。

“卡夫蒙德?他住在水井附近。沿着外面的路走五分钟就到了。”女孩揉了揉眼睛。“有什么事吗?”

“他说晚上这里有人闹事?”

“维弗拉和梅德佳喝得太多了,打了起来,他们俩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卡夫蒙德和赛格法尔德把他们拉开,让其他人都回家了。”

这个女孩的语气非常平静、漫不经心,和酒保之前那种慌乱的神色大相径庭。另一个名字也让萨佳妮十分耳熟,就像跑调的音符一样让她感到突兀,直到她想起刚才去过的那座神庙。

“赛格法尔德?那名牧师?”

“嗯哼。”女孩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确认,倒更像是呵欠。“这里很多事都归他管。去年的旱灾之后,他给村子买了一批新的种子。这次雨季之后,他还帮忙修缮了很多人的房子。”

“卡夫蒙德说之前有人闯入了我的房间。你知道这件事吗?”萨佳妮一边问,一边感觉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不过她需要听这个女孩亲口告诉她。

这个问题让她彻底清醒了。她突然睁大双眼,用力地眨了眨眼,像是第一次看见萨佳妮和伊图麦克似的。“我一直在工作,直到大家都回家,完全没见到你说的事情。你丢东西了吗?”

不等她说完,萨佳妮已经开始向门外走去,然后她挥挥手,让女孩回去继续睡觉。当房门在她身后咔嗒一声关上时,萨佳妮突然想到,即便她并不是村民们想要缉拿的那名凶手,但如果现在用箭把某人射成刺猬就能找回佩索克的魂珀雕像,那她开弓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

萨佳妮和伊图麦克又偷偷摸回了那座破败的神庙。幸好他们之前来过,因为现在云遮住了月亮,街道上一片漆黑。

不过月黑风高,正适合她想要做的事。

她踮着脚尖,避开了泥坑和嘎吱作响的正门,来到建筑侧面。窗户上有很多裂缝,所以很快她就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

她认得其中一个声音。

“——要是我们把东西藏到别的地方,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这是卡夫蒙德的声音,那名精灵酒保。他压低声音,语带尖锐。

“我就说啊!我们应该把东西藏在旅店里,在那里你就可以——”

“藏在一个全镇的人都会去,玛科佳也总是盯着的地方?”卡夫蒙德说:“不,我们应该把东西藏在这儿。”萨佳妮听到一个轻柔的捶击声,似乎是他用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那样的话,大家就会开始琢磨,为什么所有的商人都突然开始烧香拜神了。”第二人说道。

萨佳妮冒险向窗里看了一眼,看到一个肩膀宽厚、留着一头花白棕色头发的中年男子。那应该就是赛格法尔德。

“真是倒霉得不能再倒霉了。”卡夫蒙德说。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指责和埋怨。

“我也不想 这样啊!谁知道她会突然找上我,我也没别的办法了。我——”

“你居然留着那把刀子,还交给了我。”卡夫蒙德的音调提高了。“该说你蠢还是怂呢。”

“你不是说你可以搞定吗 ?”现在,就连赛格法尔德的语气里也平添了一份怒意。“要不然我能怎么办?把刀子扔在田里,等着别人发现?”

“行了行了, 别担心了。刀子我已经处理掉了。”

“什么意思?”赛格法尔德问。

“什么意思你就别打听了。我怎么办事的,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做好你自己的事。 ”沉重的脚步声穿过房间。

萨佳妮悄悄从窗边退开,撤到了街道对面。她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

她回想起希尔德梅格的尸体:全是凌乱潦草的刀伤,衣服上沾满泥土和鲜血,指甲缝里也嵌满了泥土。

她又回忆起发现尸体的那片田地。希尔德梅格发现了某件东西,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肯定是在那片田地里找到的。萨佳妮开始在脑中勾勒出整件事情的全貌。

她和伊图麦克又来到那片田地里。她掏出了从希尔德梅格的衣服上撕下来的那块碎布,拿给伊图麦克嗅了嗅。

“好吧,乖孩子,她去过哪里呢?”

这只狐狸的耳朵指向前方,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开始仔细研究上面的气味。最后,他又将鼻子贴在地面上,沿着气味一路找到了一片被踩烂的泥土。他扭过头,眼睛里露出精光,舌头从嘴里耷拉下来。看来这里就是凶案发生的第一现场。

“还有哪里?”萨佳妮问。

他又嗅了嗅泥土,然后追着那条隐形的踪迹,突然向前冲去,一边寻找一边驻足思考。萨佳妮紧随其后。

又前进了几米后,伊图麦克突然停下,开始摇尾巴。萨佳妮点亮从房间中带来的那一小截蜡烛,发现伊图麦克正蹲在一棵枯萎的榆树旁的一个小土丘上。这个隆起的土坡并不高,但一定能吸引到希尔德梅格或是任何在寻找田鼠窝的人的注意。

“那我们来看看吧,伊图麦克。”

这只狐狸向土丘低下身子,开始挖地。这个任务并不难,因为之前已经有人把这里的土翻松了。伊图麦克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挖到了什么东西。

萨佳妮俯下身去。土里露出来一个帆布包的一角,而帆布包里的东西仿佛非常坚硬,而且有棱有角。

“继续。”萨佳妮说。

伊图麦克挖得更快,几分钟内,帆布包就露出了一大块,于是萨佳妮将其切开。

她看见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铜币、魂珀和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萨佳妮咬紧牙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东西太重了,她自己一个人搬不动。更重要的是,光凭她自己,并不足以给赛格法尔德和卡夫蒙德定罪。她需要再找一个人,一个同样可能对这批财宝的内容和下落感兴趣的人。

于是她抬起头来,看到远处农舍发出的暗淡灯光。

她吹熄蜡烛,向那个方向走去。

萨佳妮来到农舍旁,发现窗帘虽然拉上了,但还能闻到炉火的烟味。若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方,也许她会受到这家农舍主人的欢迎。她让伊图麦克退后,然后上前敲门。

伊法尔德没好气地打开了门。他穿得还很周正,而且看上去整晚都没睡。

“你想干什么?”他问道。她判断这一次对方没有带武器了。

“我想要带你去看看,你的田地里埋藏了一批格兰芬瑟财宝。”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我可从来不碰那些钻树洞的家伙的东西。”

“我知道。”萨佳妮说:“所以我才来找你。”

他迟疑了起来,很明显陷入了某种心理斗争,既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又生怕这件事会连累他。“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你的地里杀了个人,还埋了批财宝。”

他刚想要继续抬杠,但又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最后他耸了耸肩:“带路吧。”

当萨佳妮向他展示那些藏匿之物——一堆器皿、图腾和几件令人费解的装置——他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你是说,有人想把这些东西卖掉?为什么埋在这里?”

那棵枯萎的榆树像一只骷髅的手掌般矗立在一旁。“很好找到,离镇子又很近。”萨佳妮说:“我猜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这么安排的——找到这些东西的人把它埋在这里,负责售卖的人则将其挖出来。与此同时,某个本地人还能从中分一笔。”

伊法尔德挠了挠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批闪闪发光的宝贝。“但这件事又和希尔德梅格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在找田鼠窝。当她偶然发现这个大家伙的时候,她以为你一直在干走私文物的勾当。”

他又摇了摇头。“但是我——”

“你没有。我知道。但照这个情况看来,你就是第一嫌疑人,于是她去找了镇子上最值得信赖的人——赛格法尔德。而当她带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

伊法尔德举起双手。“要说是任何人做的,我都可以相信,但是赛格法尔德为这个村子做了很多好事。”

“一个真正的大善人。他帮村民修葺房屋,抢救庄稼。”萨佳妮说。

伊法尔德啐了口唾沫。“除了他做的这些善事,你有什么证据吗?”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伊法尔德的脸渐渐涨红。

萨佳妮摸出了在她房间里找到的那把匕首。这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单面开刃,握把上缠着普通的黑色布料。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她。“你——”

“有人把这东西藏在了我的房间里。”她说:“如果我不走的话,那就陷害我。但是如果你拿去比照一下希尔德梅格身上的伤,你就会发现它的尺寸和形状和那些伤口完全匹配。”

“但任何人——”

“如果你去看赛格法尔德的手,你会看到他的手指和手掌也被割伤了。这样的匕首没有护手盘,所以当它刺中骨头的时候……”她用手掌假装拂过刀刃。

伊法尔德依然不置可否,但他看上去很疲惫,懒得争辩了。“我去把其他人都叫醒。”他说。

至少今夜会有很多人陪着她熬夜了。

----

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恹恹的粉色,十几名村民敲响了神庙的门。赛格法尔德穿戴整齐地打开门,但还是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这把匕首完全符合希尔德梅格身上的伤口,也符合赛格法尔德右手的割伤。

这名牧师哑口无言。

与牧师截然不同的是,当人群来到卡夫蒙德的门前时,他却表现得喋喋不休。他不停地咒骂,吐唾沫。当他看到萨佳妮时,立刻勃然大怒地指向她。

“你们去搜她的房间!她没来之前,我们这平安得很。我跟你们打赌,她肯定在房间里藏什么东西了。”

然后他看到了那把匕首,他的怒火也被浇熄成一缕黑烟。

“跟我没关系。我没去过她的房间,这都是她的一面之词。”

“其实吧,”萨佳妮说:“我有件东西在你这儿。”

她看向伊图麦克,然后指了指打开的门。这只狐狸四处嗅探,翻找起来。随着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身后也传来越发不耐烦的踱步声。人群的后排开始渐渐发出交头接耳的声音。佩索克的熊雕像是这个谜团中的最后一块拼图,对她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东西。要是伊图麦克找不到——

但突然这只狐狸重新出现在门口,嘴里叼着一个发光的小雕像。

随着村民们发出惊呼,萨佳妮也松了口气。

整个夜里,她的脑中一直有根弦越拧越紧,现在终于开始放松了。

她转向卡夫蒙德,后者一直带着一种认输的颓丧感看着这一切发生。“我跟你说过,我不是格兰芬瑟人。”她说完便取回了那个小雕像。

当他转过身来看向她时,双眼中已经布满血丝,流露着疲惫不堪的神色。“我也跟你说过,不要瞎管闲事。”他说。

----

当萨佳妮回到旅店时,那个侍女,玛科佳,正在煎香肠。她给萨佳妮盛了一根,但是萨佳妮感觉光是闻闻香味就已经能填饱肚子了。

“累死人的一晚上。”萨佳妮还是坐在了吧台边,说道。

伊图麦克蜷缩在她的凳子旁,很快就睡着了。

“他们还没商量好要怎么处置赛格法尔德和卡夫蒙德。”玛科佳说。

“走私和交易格兰芬瑟文物是犯法的。”

“公爵是这么说,但他人在反抗湾。”

“突然想起来,谋杀也是犯罪。”萨佳妮说。

“至于杀人嘛,大家可能会绞死他们,也可能会放走他们。”玛科佳透过煎锅上冒起的油烟说道:“比起希尔德梅格,村民们更喜欢赛格法尔德和卡夫蒙德。”

“我猜他们也很喜欢赛格法尔德的钱。”萨佳妮说。

玛科佳又低头看向被煎至焦黑的香肠。“重点是,大家可能不怎么喜欢你。”

“那就可惜了。如果你们能多了解我的话,就知道我其实也是个热心肠。”

玛科佳羞涩一笑。“我明白,你帮了我们大忙,大家对你的态度确实不公平。我只是实话实说。”

“没关系。我也知道,在这个镇子里,大家都不喜欢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带着伊图麦克默默离开。现在还早,镇子里的大部分人都还没起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她步履艰难地走出村子,感觉脚下的泥土路渐渐变成草地,一股熟悉的疼痛感从脚底蔓延上来,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笨拙而沉重。昨天,这种疼痛感让她无比渴望柔软的床和清爽的饮料,但现在,她只是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叹息。

当她在路边看到一小丛树荫下的灌木时,她放下了自己的行囊,也将魂珀熊雕像、死去的长老、神圣的任务之类的所有事情都抛诸脑后。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这是《永恒之柱》(Pillars of Eternity)的一篇短篇小说 The Ratcather 的中文翻译。

原文可从此页面 https://eternity.obsidian.net/eternity/media/stories 下载。

不得做商业用途。欢迎转载,但请注明来源并加上链接。

另外,我的个人博客 https://loskit.wordpress.com/ 上还有很多以前的翻译,欢迎访问。

投诉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