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译文】《镜中是星期天》(第二章)(下)(2)

【译文】《镜中是星期天》(第二章)(下)(2)

2023年12月04日 23:54--浏览 · --喜欢 ·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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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动机……嗯……

不要忘了书名是《鏡の中は日曜日》,我们第三章见。

渣译:南·政

未经译者允许,禁止无端转载


         【过去·8】一九八七年七月八日


     “在这房子里住下的人都没有杀人的动机,所以凶手应该是外面的人,可能是小偷。”

     柴沼抽着烟说道。水城不在了,他就想现在把自己的推理说出来。

     “半夜里进来了小偷,偷了钱,野波发现后就和他起了肢体冲突,小偷用随身携带的刀刺死了野波……”

     “小偷是从哪里进来的?”

     田坞抱着智子的肩膀坐在沙发上,插嘴道。

     “从窗户。”柴沼干脆地答道。

     “从哪扇窗户?一楼所有的窗户都与房间相通,并且每个房间都有人睡着觉。”

     “那就是从玄关,偷偷撬开了玄关的锁……”

     “从玄关进去必须要经过起居室,我和中谷就睡在起居室里。”

     “那应该是从后门或者浴室的窗户。”

     “后门和浴室的窗户都上了锁。”仓多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仿佛不想让人埋怨自己的失误。

     “睡觉前都确认过了,不会错的。”

     “撬开了浴室或后门的窗户。”

     柴沼说着,不耐烦地掐灭了香烟。

     “假如,有人从外面闯进来了的话。为什么要特意爬上二楼呢?如果是强盗的话,闯进一楼的某个房间不就行了么?”

     田坞冷静地指出。

     “是盯上了二楼书库的贵重书籍吧,强盗是个爱书家。”

     柴沼敷衍地回答着。

     “那么,野波先生为什么要上二楼呢?”

     “是听到二楼有动静,于是就去确认了一下……”

     “太荒谬了,如果野波先生所在的客房能够听到声音,二楼应该会有人注意到的。声音如果有那么大的话,旁边的柴沼先生和河村先生也能听见吧?”

     “我睡的很熟……”

     河村慌忙辩解道。即使只是假设,他也不愿意和杀人事件牵扯过深。

     “可是,野波先生周围散布的一万日元纸币该作何解释?如果小偷偷了家里的钱,就必须闯入其中一个房间。但是,包括书库在内的所有房间都有人,厨房、浴室和厕所不可能放有十万元以上的现金吧?”

     “未必没可能放有吧?”柴沼坚持自己的主张。

     “我还不至于把那么多钱藏在厕所里。”龙司郎一脸不痛快地说道。

     “那就是野波先生拿的。他是律师,肯定赚了不少钱,钱包里有十万日元也不奇怪。”

     “钱包里的钱为什么会四散?”

     田坞渐渐烦躁起来,声音越来越高。

     “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时飞出来的。”

     “钱包还在胸前的口袋里,钱就飞散出来了?那可真是变戏法了。”

     “应该是凶手杀了他之后抽出来的吧?”

     柴沼敷衍地答道。

     “你是说你会特意把偷来的现金撒在尸体上吗?柴沼先生,你还是快适可而止吧!”

     田坞终于怒吼起来。

     “即使要主张外部犯人说,也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

     这时,白色的门打开了,水城和诚伸回到了起居室。

     水城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另一方面,诚伸则脸色铁青。

     “法语学的如何了?”

     柴沼调侃道,水城点了点头。

     “嗯,这堂课让我受益良多。多亏如此,我才知道了杀害野波先生的凶手就是仓多辰则先生。”

     所有人都僵住了一瞬。最先大声叫起来的不是仓多,而是龙司郎。

     “啊,你胡说些什么……仓多是不可能杀人的!”

     仓多一言不发,身体僵硬地盯着水城。

     “是啊,水城先生。”

     田坞也很赞同龙司郎。

     “我从起居室走到回廊时,仓多先生已经在回廊上了,他正朝着里面的楼梯跑去。如果在梵贝庄的露台上杀了野波先生的话,不可能再回到那里的……”

     “你刚才提到了,那是里面的楼梯对吧?”

     水城尖锐地说道。

     “为什么是‘里面’?上二楼的楼梯不是就在玄关旁边吗?只是隔了一堵墙而已。”

     田坞沉默了。

     水城站在桌旁,环视着大家的脸。

     “因为是螺旋状延伸的回廊,所以我们把上二楼的楼梯称为‘里面的楼梯’,并认为露台就在‘最里面’,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露台就在客房的正上方,野波先生住过的客房的正上方。”

     水城抽出一根烟,点燃纸盒火柴,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然后手指夹着烟说道。

     “我的推理是从靠近野波先生尸体时的某个发现出发的。为了确认脉搏,我摸了摸颈动脉,野波先生的身体已经变冷了。如果在发出惨叫时被杀死了,那么尸体应该还留有体温。在发出惨叫的时间点之前,野波先生就已经被杀了……”

     水城用力挥了挥右手,点燃的香烟像指挥家的指挥棒那样摇晃着。

     “凶手大概没有想到会有蠢货在半夜从连栏杆都没有的危险楼梯下去,他一定认为只要等到早上,就可以在死亡时间上蒙混过关。梵贝庄里住了我这样一位行事不经大脑的人,真是凶手的不幸啊。”

     “那么,野波先生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柴沼呆呆地喃喃着。

     “什么时候被杀?这和谁是见到野波先生生前最后一面的人这一问题有关。”

     对于水城的问题,田坞很快做出了反应。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起居室的分手就是最后一次……”

     “不对吧?”

     水城笑着说道。

     “最后见到他的人,应该是仓多先生。仓多先生为了向客人们介绍房间的配备,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转,连我们住的书库都来过,自然也会去野波先生的房间。”

     对了,田坞想到。仓多把空调和灯的开关都告诉了他,就快步离开了……

     “我的推理是这样的。仓多先生找到野波先生的房间,趁其不备,从背后用刀将他刺杀。为了让野波先生看上去睡过觉,他先是把床弄乱,然后把野波先生的尸体绑在窗外的绳子上。”

     “绳子?”

     藤寺歪着脑袋。

     “事先把它系在露台的扶手上,一直垂到野波先生所住客房的窗边。仓多先生为了收拾中庭的桌子与躺椅,在大家去食堂后,一直留在那里,做这种工作的时间应该绰绰有余……”

     田坞想起来了。对了,露台的地板上落着一根绳子。绳子很粗,就算把人吊起来也不会断……

     “……深夜,仓多先生走出秘书室,打开后门,沿着回廊往里走。一开始他蹑手蹑脚地穿过野波先生的客房,之后就像平常一样走路了。为了做出野波先生上楼的假象,最好要有听到脚步声的人……上了二楼的仓多先生沿着回廊到了最里面的露台上,然后用尽全力拉起绳子,从最里面的露台正下方的客房,将野波先生的尸体拉上来。”

     水城喘了口气,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烟。

     “解开扶手上的绳结,将对折的绳子挂在扶手上,直垂到地面。然后,模仿临死前的惨叫声,尽情地大声呼喊,把事先准备好的十五张一万日元纸币和野波先生的尸体扔在楼梯上,然后抓住绳索,以攀岩的方法降落到地面……”

     “为什么要扔一万日元的纸币呢?”田坞问道。

     “因为这是这次杀人绝对不可缺少的要素。”

     水城谜一般地回答道。

     “仓多先生回到地面后,就扯下绳子,绕着梵贝庄跑,从后门奔进回廊,这个时间点是最难把握的。因为田坞先生与中谷先生睡在起居室靠玄关的沙发上,所以估计他们不会比自己预先来到回廊。河村先生与柴沼先生的注意力会首先集中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应该没有时间去回头检查后门。”

     正如水城所言,田坞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台灯,穿过起居室,跑到了回廊上。就在这时,他目击到了仓多。

     “最后见到野波先生的是仓多先生,有条件把绳子系在露台上的也只有仓多先生,能从后门回到回廊的人也只可能是仓多先生。”

     水城闭上嘴,盯着仓多,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似乎十分柔和。

     仓多铁青着脸站在原地。

     “仓多没有杀害野波先生的理由。”

     龙司郎声音颤抖着说道,灼热的目光盯着水城。

     “仓多昨天才初次见到野波先生。就像刚才说的,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细致的手法去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这是这次事件的最有趣之处。”

     水城不为所动地看着龙司郎。

     “刚才所说明的诡计就像魔术的把戏,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这起事件的核心在于动机,为什么仓多先生要杀害初次见面的野波先生呢?”

     水城开始说明……


         【现在·9】二零零一年七月十九日


     徘徊在夜晚的人流中,石动对高田马场和池袋的差异,进行着深邃而哲学性的思考。

     池袋与高田马场,都位于山手站的邻近位置,两者都是凝缩的繁华街(简单来说,就是熙熙攘攘的街)。不论昼夜,总是人满为患,这一点也很相似。

     但是,高田马场和池袋有着决定性的区别。高田马场是青涩的繁华街,而池袋是成熟的繁华街。

     例如,刚才站在高田马场的高大黑人,已经不在高田马场了。他穿着非洲民族服饰,光头上戴着一顶贴的严严实实的帽子,只要有行人经过,他就上前搭话,大概是想推销什么吧。说不定是在卖些什么只要你拥有就能扭亏为盈的东西。

     高田马场可能也有个星探,会一个个跟路过的年轻女性打招呼。但是,至少没有染成深黄色的头发,穿着牛郎那样金光闪闪的衣服。尽管他自己大概已经决定了,可既不像涩谷的星探那么干练,也不像新宿的星探那样华丽,从这一点上来看,大概确实是池袋风格。

     说到底,高田马场是早稻田大学、手冢治虫与正道会馆的街道,自然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车站前有手冢角色全体演出的壁画,早稻田路的街灯上各挂着一个手冢角色的招牌,整座城市都在焦急等待着2003年4月7日的到来。铁臂阿童木就是这一天在高田马场诞生的。

     当然,这种青涩与成熟的对立,并不是年龄的区别,而是对人生态度的不同。

     比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走在前面的冒充滨崎步的二人组,大概也就十几岁吧。今天几乎所有的学校都有毕业典礼,所以他们可能是高中生,也有可能是初中生。(再补充一点,那两个人穿的红色无袖上衣,说不定就是那个叫Rose Fan Fan的名牌。)

     但是,两个人完全适应了成熟,融入了池袋的人群之中。

     另一方面,年过三十却仍带着青涩的石动,则适合高田马场,而不是池袋。走在夜晚的池袋,有种深深的违和感。天气本来就很闷热了,又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更加讨厌了。

     但是,如果是取材对象的要求,那也没有办法。

     中谷浩彦指定的居酒屋位于后街的一个角落。那是一家古典风格的店,门帘旁挂着红色的灯笼。

     穿过门帘,店里有几个客人,看起来都是刚下班的上班族,西装革履,领带松垮。

     石动环视了店内一圈,没认出哪个是中谷。

     没办法,只好问穿着白色号衣的店主。

     “请问,中谷浩彦先生在吗?”

     店主伸出手,摇了摇趴在柜台上的男人的肩膀。

     “中谷,快起来,有客人来了。”

     发出了动物呻吟般含糊不清的声音,男人抬起头来。

     不知道谁是中谷也不无道理。在《梵贝庄事件》中,中谷被描述为一个有恋发癖的神经质青年,如今却胖乎乎的。而且胖的不太健康,下巴有了松弛。头发留的不长,七三分,摸了很多发蜡。

     “啊,是石动先生吧……请,请这边坐。”

     中谷挥动右手,大声叫石动坐过来。

     他的脸颊涨得通红,嘴半张不张,因为趴在柜台上睡觉,黑框眼镜还歪斜着。

     石动对中谷的醉态哑口无言,在吧台的旁边坐下。面前的吧台上已经摆了五六瓶酒瓶。

     “嗯,请喝一杯。”中谷拿起酒瓶。

     石动只好接过酒杯,烫过的清酒已经变温,味道很糟糕。

     “哎呀,能见到侦探先生真是太高兴了。”

     中谷明快地说完,把温热的烫清酒倒进自己的酒杯,一口饮尽。

     “侦探先生的工作一定很有趣吧?相比之下,销售员的工作就……”

     他开朗的样子一变,表情变得阴沉。紧闭着双唇,目不转睛地盯着空酒杯。

     “那个,您能告诉我一些东西吗?”

     石动决定马上切入正题。中谷似乎已经醉得很厉害了,所以他听完后就赶紧离开,他可不想被醉汉纠缠。

     “关于十四年前的梵贝庄事件……”

     “啊,十四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大学生。您知道吗?别看我这样,我啊,可是京都大学法文系出身的。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京都大学的毕业生。”

     中谷把脸凑近石动,在酒精的恶臭中,混杂着发蜡热带花朵般的香甜气味。

     “我知道你是京都大学出身的。”

     石动这样答道,但中谷好像没听见。

     “其实,我想当学者,想当法文学家,你没读过马拉梅吧?我读过,是原文,还能背出来。”

     中谷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开始背诵法国诗。

     店主慌忙拦住中谷。

     “中谷先生,我不是让你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吗?这是坏习惯,客人们会跑掉的。”

     “你看,一般大众都是这样的,因为没有文化,所以不懂马拉梅的诗。”

     中谷夸张地耸了耸肩,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考上了京都大学的研究生院。但是,因为中途跟不上进度,就中途退学了。后来,我去一家商社工作,是一家大商社哦,我想利用一下法语的语言能力。”

     他拿着酒杯的手开始颤抖。

     “可是,第一次去法国出差的时候,用法语怎么和他们说话,他们都完全听不懂,谁也听不懂,连小孩子都一样。都一脸困惑,露出刁难的笑容……可恶!法国人真是差劲!”

     中谷用手狠狠地在柜台上锤了一拳,酒瓶都倒了好几瓶。

     店主一脸放弃挣扎的表情,也没有制止中谷。

     中谷马上又恢复了开朗的笑容。

     “所以,我被逼到了神经衰弱的边缘。因此就辞职了,现在是销售员,销售员。”

     中谷把脸靠近石动,吐出带着酒臭的吐息。

     “你是侦探吧?侦探的工作一定很有趣吧?相比之下,销售员的工作就无聊多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石动不知所措,再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地听到重复的话,根本没办法进行采访。

     而且,更可怕的是,中谷还在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

     “那个,中谷先生。”

     石动下定决心,拍了拍中谷的肩膀。

     “什么?”

     中谷用焦点模糊的双瞳盯着他。

     “我现在只问两个问题,请您回答,回答完我就回去,怎么样?”

     慢慢地,一句一句的将话说出。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理解了,但中谷还是点了点头。

     “您在梵贝庄住的是哪个房间?”

     “在哪里呢……对了对了,我记得睡在红色的沙发上。”

     “您和田坞先生一样睡在起居室是吗?”

     “对了!”

     田坞突然提高嗓门,让石动吃了一惊。

     “我和那个混蛋住在一起,那个叫田鸣的家伙……最差劲的混账……”

     “混账?为什么田坞先生是混账?”

     “因为他抛弃了古田川。从镰仓回来后,他们就开始认真交往了,一听说古田川有过堕胎的经历,他就立马提出了分手,古田川同学是想和田坞结婚才告白的,结果却被说‘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女人’,是个很烂的人吧?”

     中谷气的面红耳赤。

     “她也不是水性杨花才怀孕的。是被一个年长的男人给迷住了,怀了孕才发现对方有妻子和孩子。他还说‘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女人’?你到底想说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中谷重重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捂住头。因为太兴奋,似乎突然醉意上涌了。

     “……古田川她,大哭了一场。她是真的爱上田坞了……为什么会和那样的人……古田川呦,现在怎么样了呢……古田川呦……”

     中谷一边念叨着昔日爱过的女性的名字,一边把头埋在吧台上睡着了。

     石动并没有叫醒中谷。不用问第二个问题,中谷好像也不知道古田川智子在哪里。

     “要多少钱?”石动问店主。

     “客人您还什么都没点呢。”

     “是中谷先生喝的。”

     “这样好吗?这个人醒了肯定还会再喝的。”

     店主笑着说道。

     “那他喝了多少我就付多少。”

     石动说着,付了中谷的酒钱。这点小事,为他做了也无妨吧。而且,反正是必要的经费。

     “中谷先生他,总是这副样子吗?”

     石动从柜台旁站起,向店主问道。

     “今天还算好吧,好久都没人来听他说话了,一定很高兴吧?看来太太和孩子都对他不理不睬的样子,似乎不怎么想回家。”

     “很寂寞吧?”石动喃喃道。

     “孤身来到居酒屋的客人,内心深处都有着自己的孤独。”

     店主如此哲学地回答道。


            【过去·9】一九八七年七月八日


     水城开始说明。

     “仓多先生杀害野波先生的动机……那是因为,野波先生是律师。”

     “是这样啊!”

     田坞不由得叫了起来。

     “野波先生是龙司郎先生与円夫人的离婚调停担当……”

     他急忙想要住口,但已经迟了,龙司郎冰冷地盯着田坞。

     “瑞门先生,对不起。”

 田坞低垂下头,感到背上冷汗直冒。

     “没关系,说说你的想法。”

     不知为何,龙司郎的语气很平静。田坞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在中庭茶会时听说了,瑞门先生的女儿、肖像画上描绘的咏子意外身亡了,并且,因为这个原因,先生与夫人离婚了……”

     “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吧?”

     龙司郎瞪着藤寺。藤寺缩起身子,抬眼看着龙司郎。

     “在听到夫人自杀的消息时,仓多先生突然插嘴说‘円大人并不是自杀,而是看到了咏子大人溺水的样子,这才跳入河中’。那时我才明白,仓多先生非常敬爱円夫人……”

     那也许不是对女主人的敬爱,而是对一个女性的爱慕之情。田坞这么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对仓多先生来说,円夫人被逼离婚,甚至自杀,是一件难以原谅的事情。所以,他对负责离婚调解的野波先生抱有杀意……”

     “你误会了,我想在座的许多人都有同样的误会。”龙司郎环视着众人,平静地说道。

     “提出离婚的是円,她对咏子的死始终自责不已,神经很紧张。无论怎么安慰她,她都听不进去。所以,就如円所愿,决定离婚。离婚调停的官司,是根本没有必要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拜托野波先生的是关于抚慰金的事。円在精神上很不安定,我想尽我所能的帮助她。野波先生说服了不要抚慰金的円,让我每个月能寄一些钱。结果,这些也化作徒劳了。”

     龙司郎盯着水城的脸。

     “野波先生可以说是円的恩人。所以,如果你和田坞君抱有同样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了。”

     “不,我和田坞君的想法不一样。”

     水城不为所动,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笑容。

     “仓多先生是为了死去的円夫人才杀人的,这一点没错。但,并不是出于野波先生是円夫人的仇人而杀人的。仇人也好恩人也罢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野波先生的职业是律师。”

     田坞完全听不懂水城想说什么,其他人似乎也怀有同样的心情,一脸疑惑地盯着水城。

     “要解释仓多先生奇怪的动机,首先要从解明梵贝庄中庭的谜题开始。”

     水城似乎在脑海中一一构思着中庭的情景,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三座雕像……亲手折下水仙的少女、三匹狼、金色的大象。在中庭茶会时我也说过,只有金色的大象显得特别不协调。除此之外,包括喷泉、化妆壶(Vaso)、修剪装饰(Topiary)在内,都是意大利风格的庭院,唯独那头大象显得格格不入。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协调的雕像呢?”

     水城睁开了双眼。

     “这个线索来自中庭的对话,也就是脚韵。”

     “脚韵?”

     柴沼愕然地喃喃道。

     “用法语来说,金色的大象是éléphant d'or,三匹狼是trois loups,少女身穿古希腊风格的紧身裙,手折着水仙,也就是希腊神话中的艾科(Echo),是爱上了变为水仙花的纳西索斯的宁芙女神……然后,以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上半身,也就是Écho ployée,弯曲的艾科(Echo)。”

     水城拍了拍身旁诚伸的肩膀。

     “在诚伸先生的帮助下,我明白了这三个词隐藏着我所想的意思。也就是说,éléphant d'or压韵的是enfant mort,死去的孩子;trois loups压韵的是le trois août,八月三日;Écho ployée压韵的是Eiko noyée,溺死的咏子。”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凝视着水城。

     “死去的孩子,溺死的咏子,八月三日是咏子的忌日……也就是说,这里的梵贝庄是咏子象征性的坟墓。就像马拉梅为波德莱尔、爱伦坡和魏尔伦写的诗一样,龙司郎先生为咏子建造了梵贝庄,把脚韵封存在雕像里……这么一想,就能明白梵贝庄的奇妙设计了,中庭是封闭的,因为那里是坟墓的中心,螺旋状的回廊则给人一种进入迷宫中心的印象。”

     “不错,您果然是明察秋毫。”龙司郎发出感叹的声音。

     “可是,这和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

     “梵贝庄里有咏子的墓,却没有円夫人的墓。”

     水城尖锐直言道,盯着仓多。

     “因为是在円夫人还在世时建的,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从心底里敬爱円夫人的仓多先生无法忍受这个家里没有円夫人的墓,无论如何也要填补上円夫人的墓。古田川小姐在中庭时引用了马拉梅的书信‘藉由脚韵的魔法创造了这个单词’……也就是说,仓多先生是在脚韵的魔法驱使下,不得不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怎么回事?我还是不太明白……”

     龙司郎呆呆地摇了摇头。

     “刚才田坞君介绍了仓多先生的话吧。‘円大人并不是自杀,而是看到了饱受溺水之苦的咏子大人的姿态,这才跳入河中’……円夫人并不是自杀。看到咏子的幻象,跳入河中……得见幻象的円,看到幻觉的円,Madoka hallucinée……”

     水城停顿了一下,环视着起居室里所有人的脸,大声说道。

     “压韵的话就是avocat assassiné——被杀的律师。”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的事!”

     柴沼不由得叫出声来。

     “怎么会有人为了那种理由杀人……”

     “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认为是偶然。但是,还有一个脚韵,那就是尸体旁的一万元纸币,一万日元的纸币共有十五张,为什么凶手非要撒一万日元的纸币呢?还花了自己十五万元……”

     水城回头看着龙司郎。

     “円夫人是几月几号去世的?”

     “七月十五日。”龙司郎铁青着脸答道,声音都有了改变。

     “七月十五日,le quinze juillet……压韵的词就是quinze billets,十五张纸币。”

     起居室里一片沉寂。

     “我的推理到此结束。当然,目前还只是单纯的推理,但如果警方展开正式的调查,就会找到能证明我的推理的证据。”

     水城把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香烟径直递向仓多。

     “并且,罪孽必须被赎清。”

     仓多瘫倒在地,双膝跪地。然后,双手掩面,开始放声大哭。


                                       ***


     天一亮,为了自首的仓多,乘着笃典开的车去了警察署。

     “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目送车子离去的柴沼,在正门的门柱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对着朝阳眨了眨眼睛,然后对龙司郎说道。

     “下次的周二会,我想再平静些啊。”

     “不,没有下一次了。”

     龙司郎的视线仍停留在车子消失的坡道上,这样答道。

     “仓多不在的话,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昨天是最后一次的周二会……那么,请大家多多保重。”

     说完这句话,龙司郎就回梵贝庄去了。虽然背挺得很直,但沐浴着朝阳阳光的背影总显得有些落寞。

     水城站在小路上,和诚伸说着什么。不仅是水城,连诚伸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诚伸向水城鞠了一躬,追上父亲,沿着小路回去了。

     “你和诚伸先生说了些什么?”

     田坞向来到门边的水城问道。

     “他答应带我去镰仓,因为我还没去过鹤冈八幡宫呢。”

     “我不知道水城先生还对参拜神社有着兴趣。”田坞露出笑容。

     “嗯,侦探也需要神佛的庇佑啊。”

     水城一脸认真地答道。

     “哦,她来了,我就不好打扰你了,先走一步。”

     水城说着,往停车处去了,鲇井像影子般跟在后面。

     “田坞……”智子凑近田坞小声说道。

     “什么事?”

     “露台上传来惨叫后,田坞君是第一个上了二楼的,为什么呢?”

     “为什么嘛……”

     “要好好回答。”

     “……因为我担心你。”

     田坞的回答,让智子的脸泛起了樱花的绯色。

     “……田坞能来,我也很高兴。”

     智子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把抱住田坞的胳膊。

     中谷远远的看着她,一脸无奈的挠了挠头,什么也没说。

     田坞抱着智子的肩膀,一一回忆起在梵贝庄的经历。

     (可怕的一夜……但是,这一夜也已经过去了。)

     绿色满覆的镰仓山上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朝阳耀眼地映照在田坞的眼中。对,就像田坞与智子的未来那样……

     从坡道下,传来龙司郎叫的出租车上来的声音……


       【现在·10】二零零一年七月二十二日


     石动读完了《梵贝庄事件》,这是第四次通读了。

     水城优臣系列果然很有趣,虽然诡计有些老套,但是奇特的动机设定弥补了这一点。经典而富有幽默感的对话方式也十分令人钦佩。虽然不是《紫光楼事件》那样的大杰作,但梵贝庄的氛围也很不错,水城优臣依旧很帅,充分让人享受到了。可以说是佳作吧,至少达到了系列的一般水准……

     作为一名读者,如果被问到感想,石动大概会这么回答。

     但是,作为现实中梵贝庄事件的线索来阅读时,有几点必须注意。

     首先,《梵贝庄事件》是以田坞民辅的视角来写的,然而现实中的作者并非田坞,而是“像影子一样紧跟着水城的青年”鲇井郁介。因此,对田坞内心世界的描写,都有必要加以怀疑。

     例如,田坞对智子的感情就是如此。在鲇井看来,他们是一对发誓永远相爱的年轻恋人。不,在梵贝庄事件发生时,或许事实如此,但田坞的恋心比鲇井想象的还要浅薄、虚幻。后来的经过证明了这一点。而且,鲇井不在场的部分是否属实,也令人怀疑。比如在开头部分,鲇井本人还没有来到梵贝庄,所以这一切都是在后来传闻的基础上,加上了自己的创作。京都大学附近是否有“有着深红玻璃窗的安静咖啡店”,中谷看到梵贝庄后是否会背诵《忆比利时朋友》,这些都是可疑的。

     晚上田坞与中谷在起居室的交谈也是如此。很难相信两人真的有过像青春电视剧中的一个场景那样的对话。另外,田坞所做的梦完全是凭空捏造的。说到底,田坞被描写为一个淳朴的恋爱青年,不过是表明作者鲇井郁介是个无可奈何的浪漫主义者。这里描绘的不是田坞的内心世界,而是作者鲇井郁介内心世界的投影。

     这样对记述进行筛选后,结果留在石动手中的,不过是极其贫弱的一小部分事实。

     半夜发出惨叫的时候,谁在哪里?又移动到了哪里?

     并不是坂口安吾所说的“对人的观察似乎停止在底线上”,也不是“不描绘人的形象”。瑞门龙司郎、瑞门笃典、瑞门诚伸、仓多辰则、藤寺青吉、田坞民辅、古田川智子、中谷浩彦、柴沼修志、河村凉,甚至还有水城优臣和鲇井郁介,在石动的心目中都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们不过是散落在梵贝庄平面图上的小点。然后,各点几乎同时开始移动。用点与箭头勾勒出一张抽象的图。

     即使还原成了抽象的图,石动也只能认为水城优臣的推理是错误的。

     如果说错误有些夸张了,也可以改口说成是疏忽。但名侦探水城优臣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疏漏呢?真是令人费解。

     对于水城失察的原因,石动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梵贝庄事件》是“水城优臣的最后一案”的理由也就解释的通了。

     这个想法或许很荒唐,他承认这一点。但是,石动必须去确认。

     所以才会乘上JR横须贺线,是为了再访梵贝庄,做最后的确认……

     镰仓今日也是暑热的天气。早上的新闻预报说东京今日气温最高达35度,应该有差不多的气温吧。

     基于上次拜访时的教训,石动决定打车前往梵贝庄。

     幸运的是,司机是个年轻男子。他好像没听过梵贝庄这个名字,辩解说“我还是个新手”,询问了详细的地址。

     石动没有生气,心情很好的仔细解释,司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司机看来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虽然自称新手,但开起车来既不笨又不莽撞。可是,再好的青年也有缺点,这个男人喜欢聊天,在开车的过程中,他不断和身后的石动搭话。

     而且,内容还是那个出租车怪谈。

     “每次去净明寺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一件事,那是我从一个司机朋友那听来的。有一天半夜,他在国道上行驶,车灯前有个白色的东西在发光,他想知道是什么,就停车一看,一个小女孩正蹲在路边哭。据说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两眼炯炯有神,非常可爱。这么晚了还有个孩子,他也觉得很奇怪,但总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下到马路上,问她‘小姐,你怎么啦?’,她就答‘我想回家’。‘叔叔送你回去,上车吧。’就把手搭在她肩上,结果吓了一跳。那孩子全身都湿透了,头发和衣服都是湿漉漉的。吓了一跳,让女孩坐上后座,问她家住在哪。听说是净明寺,立刻驾车往金沢街赶。女孩已经不哭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机。车内的后视镜映出她湿漉漉的头发,司机也觉得有些不舒服,据说他开车时都不敢看后视镜,心惊胆战的。快到净明寺时,他问道‘在净明寺的哪一带?’,却没有听到回答。慌忙回头一看,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是座位上留下了一个水洼……他说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说话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的。”

     石动打心底后悔坐了这辆出租车。

     虽然知道这是基于传闻(或许是传闻的传闻)信息的毫无根据的都市传说,但瑞门咏子的灵魂在深夜国道上徘徊的身影,一直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感到脊背发凉,而这并不是因为空调开的太过。

     “嗯,您说的地址在这附近……”

     年轻司机说道。车子已经在净明寺的山路上爬了一半。

     “到这里就行了,我下车。”

     离梵贝庄还远,但石动付了钱,下了出租车。与其听奇怪的怪谈,还不如在坡道上走着。

     当他爬上灼热的山路时,背后的出租车正在艰难的掉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应该又会回到金沢街道,果然还是个新手,石动想道。

     柏油路上热得几乎要把人烤熟,左右两侧的杂木林里传来刺耳的蝉鸣。虽然汗流浃背了,但石动还是觉得头顶上灿烂的太阳很可靠,不管怎么说,这么闷热的白日总不会有幽灵吧。

     这时,他看到一对母子从坡道上走过来。

     母亲穿着高雅的蓝色碎花和服,打着白色蕾丝阳伞。牵着她十岁左右的女儿,穿着白色连衣裙,戴着草帽。帽子特别大,帽檐几乎到了女孩的眼睛附近。

     从柏油路上跃起的阳炎,在她们的脚边摇曳闪烁着。

     石动握着擦手巾,一动不动地站着。

     经过的时候,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女孩抬起头,精神饱满的打了声招呼。

     “你好。”

     石动也用沙哑的声音回了句“你好”。

     母女俩就这样下了坡道。那对母女是从哪来的呢?石动想。这条坡道上的房子,应该只有梵贝庄才对。

     从草帽下看到的女孩的脸,是不是和那张肖像画很像呢?是不是和“弯曲的艾科”(弯下身子的咏子)一模一样?而那位长得很像女儿的母亲……

     石动用擦手巾使劲搓了搓脸,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今天是星期天,又已经放暑假了,母子俩在山道上散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那对母子肯定不是从梵贝庄来的,而是绕着山路来的。

     女孩的眼睛的确圆圆的令人印象深刻,但和肖像画里不太像……

     看来是因为太热,思考能力衰退了。还是像水城优臣说的那样,侦探也需要神佛庇佑呢?或许该先去鹤冈八幡宫参拜一番。

     石动再次爬上坡道,朝梵贝庄走去。

     走上仿佛要切入石垣的斜坡,一辆小车在停车处停着,看样子家人在家。

     石动深深吸了口气,在梵贝庄得到确认后,取材就结束了。没必要在酷暑下的东京四处奔走,在开着空调的事务所写下给殿田的报告书,工作就完成了。终于从梵贝庄事件中解放了。这是项非常费神的工作,等严流出版的费用到账,就去旅行,好好休息一下吧。

     就这样,石动消除了心中的芥蒂,勉强鼓起干劲,穿过铁制的正门,进行梵贝庄最后的访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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